近来的丞相府,表面依旧平静,内里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芊雅自幼帮着父亲打理内务,对府中各项开支、田庄铺面的收益再熟悉不过。她敏锐地察觉到,账面上虽看不出太大异样,但一些不易变现的古董字画、母亲留下的贵重头面,正被父亲以各种看似合理的名目悄悄处置,换成的银票却不见踪影,像是被妥善藏匿了起来。府中几位跟随多年的老管事,也陆续被派往南方“打理旧业”,一去便再无消息传回。
这种无声的收缩与转移,让林芊雅的心一天天沉下去。她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在父亲独处书房时,端着一碗新炖的冰糖雪梨羹进去。
“爹爹,”她将白瓷盅轻轻放在案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近来……我瞧着府里似乎在收拾东西?是出了什么事吗?若有难处,女儿或许也能分担一二……”
林承泽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抬起头,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神色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看到女儿担忧的神情,目光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凝重所覆盖。他叹了口气,示意她坐下。
“雅儿,”他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无力感,“你长大了,有些风雨,爹原本想替你挡一辈子……”他顿了顿,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记住爹的话,若有朝一日,爹这棵大树倒了,不能再庇护你了,我的雅儿,一定要学会自己立起来,一定要……扛过去。”
林芊雅的心猛地一沉,父亲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爹!您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我们是父女,有什么难关我们不能一起过吗?”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瞬间红了。
“正因为是父女!”林承泽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近乎绝情的意味,但看着女儿瞬间苍白的脸,他又猛地收住了话语,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罢了……你出去吧。记住爹的话就好。幸好……幸好你已有了归宿。叶英那孩子……瞧着是个靠得住的。”
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笔,仿佛要埋首于公务之中,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林芊雅被父亲这近乎驱赶的态度伤到了,她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房,心中的恐慌如同潮水般蔓延。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再次打开,叶英被叫了进去。门关了很久。
当叶英再出来时,林芊雅立刻迎了上去。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郁,眼神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难以辨明的暗色,像是压抑着巨大的震动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夫君……”林芊雅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爹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天大的祸事?你们别瞒着我!”
叶英看着她惊慌失措、泪眼婆娑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岳父在书房内那番近乎托孤的沉重嘱托,那“若有不测,立刻带雅儿远离京城,去江南之地隐姓埋名”的严厉命令,以及岳父言语间透出的决绝死志……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别怕……岳父大人……自有他的安排。”他的目光避开了她的追问,那份沉重和隐约的悲痛是如此真实,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一切……有我。”
他的反应,在林芊雅看来,更像是证实了某种最坏的预感——父亲正在独自面对一场无法抵御的灭顶之灾,甚至已在安排后事。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瞬间将她淹没。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林承泽案前那封刚刚写就的“乞骸骨”奏章忽明忽暗。
他盯着那墨迹未干的字迹,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穿越而来、一无所有、蜷缩在漏雨草屋里发下宏愿的寒门学子。窗外雨声渐密,与记忆中那夜的雨声何其相似,却再无当年那股拼劲与希望。
“老爷。”老管家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承泽猛地回神,笔尖一顿,一滴浓墨砸在奏章上,迅速晕开一团不祥的黑色。
“宫里……有消息吗?”他声音干涩地问道,指的正是他日前试探性呈请告老的意思。
老管家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陛下……陛下只说‘知道了,朕再斟酌’。”
“斟酌……呵呵,再议……”林承泽发出一声低沉而冰冷的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绝望,“不过是等着看朕……等着看我这老骨头,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罢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朝堂、满怀理想的青年,帝王心术,他看得太透了。
话未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攫住了他。他慌忙用袖口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好半晌,咳嗽才渐渐平息。他放下袖子,掌心却赫然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那血迹,眼神骤然变得一片灰败,却又奇异地平静下来。
“果然……那日的茶……”他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三日前宫宴的场景。
御花园内暖风习习,芍药开得正艳。新帝却偏偏单独赐了他一盏新贡的君山银针。
“爱卿尝尝。”年轻的帝王笑得温润和煦,仿佛只是君臣闲话家常,“听说……爱女的婚事定得匆忙?许了个……江湖人?”那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