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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金蝉脱铁幕(第1页)

楼下,书房。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陈默群烦躁地一把扯开勒紧的领带,仿佛要撕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他将一份文件狠狠摔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台灯灯影乱晃。电话听筒紧贴着耳朵,黑鸦冰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外围监视点发现的那个花房小工,形迹可疑,盘查后虽放行,但那身形轮廓,尤其是低头时脖颈与肩膀形成的那个刻骨铭心的角度——像极了他亲手打磨、却又失控脱轨的利刃。一丝模糊却尖锐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查!”他对着话筒低吼,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白骨的颜色,“那个花房的底细,那个装聋作哑的小工,我要知道他们祖宗十八代!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陡然转冷,如同寒潭深水,“还有,‘惊雀’计划准备得如何?”

电话那头,黑鸦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更显阴森:“处座,目标外围已布控完毕,铁桶一般。‘雀饵’也已备妥,是您亲自过目的那份‘厚礼’,随时可以精准投放。”

陈默群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像毒蛇吐信。他放下电话,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雨线密集,在冰冷的玻璃上蜿蜒扭曲,如同无声流淌的泪水,将窗外的世界涂抹成一片模糊混沌的灰暗。二楼卧室的方向,反常地死寂一片。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戒指触感冰凉——这是之前林晚用自己攒了许久的零花钱偷偷买给他的“惊喜”,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箍在他的指骨上,也箍在他翻涌的心绪里。

松鹤轩后院,西厢房。潮湿的寒气顺着砖缝丝丝缕缕地渗入。

苏云岫坐在硬木凳上,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换下那身湿透、几乎能拧出水的粗布衣裳,肩背那些在日伪酷刑中留下的旧伤,在阴冷湿气的侵袭下,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皮肉深处攒刺,带来一阵阵钝痛。钱益民递来的姜茶冒着滚烫的白气,辛辣的姜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却感觉舌尖麻木,尝不出丝毫滋味。

“张妈没有察觉,”她再次确认道,声音因长时间的紧张和寒冷而带着明显的沙哑,“胭脂盒卡在了门框与台阶的夹角处,那个位置正好是视觉盲区,又被雨水打湿的苔藓遮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食指关节——那里还残留着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特制指环精准弹出胭脂盒时,被坚硬门框擦破的细微伤口,火辣辣的疼。

沈曼笙温暖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指,轻轻翻过她的掌心。只见那本该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长期握枪训练磨出的厚厚老茧,而此刻,在方才极致的紧张中,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数个清晰的、月牙形的血痕,有的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位置选得极好,时机也妙,”沈曼笙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接下来,就看林小姐自己的选择了。”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噼啪声,更衬得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苏云岫望着那片被雨幕完全吞噬的天地,眼神有些放空。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三个月前,在76号机要档案室执行例行检查时,偶然瞥见的那一幕——陈默群办公桌最深处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在她用特制工具打开的瞬间,里面除了一些机密文件,竟赫然躺着一张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白色蕾丝洋装的少女,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荡着秋千,裙摆飞扬,笑容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与76号这个充斥着血腥和阴谋的魔窟格格不入。她当时心头莫名一跳,迅速记下了这张脸,以及照片背景里那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和熟悉的假山石轮廓。那景象,竟与她童年记忆中某个模糊而遥远的片段诡异地重合——那是母亲在世时,带她去过一次的、一个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她记得自己曾在同样的老槐树下追逐过一只彩色的蝴蝶,母亲则与一位温婉的夫人坐在廊下轻声细语……这个意外的关联,让林晚这个陌生的名字,瞬间在她心中烙下了一个带着复杂情绪的印记。此刻,这印记变得无比清晰。

“她会用吗?”苏云岫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那个被陈默群精心豢养在金丝笼里、看似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沈曼笙拿起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小心地敷在她因寒冷和紧张而变得僵硬的手指上,动作轻柔:“别忘了,金丝雀的喙虽小,却能啄开最坚固的笼锁。求生,是本能。”

霞飞路小楼,二楼卧室。梳妆台前的珐琅镜面映出一张苍白而挣扎的脸。

林晚纤细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恐惧的微颤,缓缓抚过那枚意外获得的珐琅胭脂盒。盒面上,精致繁复的海棠花纹路冰冷坚硬,那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她慌乱的心脏。这个如同神迹般出现在梳妆台下、卡在死角里的精致物件,让她瞬间想起之前那张纸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台上那束新鲜欲滴的白玫瑰——陈默群每日清晨必定亲手更换的、“爱的象征”。她曾无数次凝视那些纯白的花瓣,直到某次擦拭时,在阳光的折射下,她惊恐地发现,在层层叠叠的花蕊深处,竟藏着几缕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丝,闪烁着冰冷的、不属于生命的光泽。那分明是……监听装置!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打开了那枚神秘的胭脂盒。一股甜腻得有些过分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旧时代香粉特有的脂粉气。在陈默群的书房里,她曾无意间翻到过一本厚重的《特殊过敏源研究与案例汇编》。当时只觉得书名怪异,匆匆一瞥,其中一页被红笔重重圈出,标题正是“腰果蛋白致敏的快速反应与致命风险”。此刻,这本尘封在记忆角落的书页,如同被一道闪电骤然劈开!那刺目的红圈,那冰冷的医学描述,清晰地浮现出来。甜腻的香气,腰果提取物……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这是……给我的选择吗?”她对着镜中那个眼神空洞、嘴唇毫无血色的自己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指尖带着决绝的颤抖,蘸取了少许那嫣红如血的膏体。镜中的影像,嘴唇苍白如纸,但那双曾写满懵懂与顺从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重组,渐渐凝聚成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如果这真是逃离这座华丽坟墓的唯一机会……如果这能让她撕开陈默群那令人窒息的、“爱”的假面,看清那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狰狞的真相……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抹妖异的嫣红,决然地涂抹在自己的唇瓣上。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滑腻的怪异。

仅仅三分钟。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的灼烧感如同地狱之火,猛地从涂抹了胭脂的唇瓣蔓延开来,瞬间燎原般席卷向喉咙深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疯狂地肿胀、堵塞。她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梳妆凳上重重跌落在地毯上,昂贵的丝绒也无法缓冲那撞击的钝痛。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是房门被暴力撞开的巨响,以及逆着走廊灯光闯入的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写满惊骇与扭曲的脸——陈默群。他从未如此失态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恐惧,在她彻底坠入黑暗前狠狠撞入她的耳膜:“叫救护车!快——!!”

圣玛丽安医院。

走廊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直冲苏云岫的鼻腔,让她眼眶发酸。她与沈曼笙伪装成闻讯赶来的远方表亲,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但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雷达,一刻不停地锁定着走廊尽头那个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的身影。那个永远衣冠楚楚、从容不迫的“毒蜂”,此刻领口歪斜地敞开着,一向纤尘不染的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狼狈的雾气,镜片后的眼神狂躁、阴鸷,浑身散发出的骇人戾气让经过的医护人员都下意识地绕道而行。

“记住,”沈曼笙借着递过一方干净手帕的动作,嘴唇几乎不动地低语,“林小姐从未见过你。你需要一个合情合理、能瞬间打动她的身份和理由。”

苏云岫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边缘泛黄的老照片——这是她从76号逃离时带出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承载着她对母亲最后的念想。照片上,是她十岁那年,依偎在母亲身边,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留下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清晰可见:正是林家老宅那标志性的、枝干遒劲的老槐树,以及旁边那座造型奇特的太湖石假山!与她在陈默群抽屉里看到的林晚照片背景一模一样。“林小姐幼时的乳母李妈,曾是我母亲的远房表姐,”她低声复述着精心推敲过无数遍的说辞,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张照片,能证明我们两家这段被时光掩埋的‘渊源’。”

钱益民推着清洁车从不远处经过,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行动信号!苏云岫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厚厚镜片后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几乎是同时,整个楼层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啪”一声全部熄灭!浓墨般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走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人群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脚步声。黑暗中,陈默群暴怒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炸响:“怎么回事?!电闸!快去看电闸!”

一只温热而极其有力的手,在绝对的黑暗中精准无比地握住了苏云岫的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令人心安的熟悉感。“走。”江砚舟低沉而急促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如同劈开绝望深渊的一道灯塔之光。她被他紧紧护在身侧,两人如同融入暗影的游鱼,在钱益民无声的手势指引下,敏捷地穿过惊慌失措、互相推搡的人群,迅速拐入一条隐蔽的备用通道。

特护病房的门被无声推开。病床上,林晚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娃娃。当江砚舟动作迅捷又极其轻柔地将她从病床上抱起时,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因过敏反应而布满血丝、虚弱不堪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又警惕地映出了苏云岫的脸。

机会稍纵即逝!苏云岫毫不犹豫,迅速掏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将照片上那棵老槐树和假山的背景清晰地展示在林晚眼前。她用尽全力,做出清晰的口型,每一个无声的字都灌注着承诺的力量:“你乳母李妈,叫我母亲‘表妹’……我是云岫,我来带你回老宅……回家。”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照片上的景象——那棵承载了她无数童年欢笑、连陈默群都一无所知的老槐树!这个陌生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子,手中握着的,竟是她灵魂最深处的、关于“家”的密码!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她强撑的意志,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洇湿了氧气面罩的边缘。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然而,就在他们抱着林晚冲出病房,即将拐入通往货运电梯的安全通道时,拐角阴影处猛地闪出两名持枪特务!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苏云岫瞳孔一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几乎是瞬间就侧身挡在了抱着林晚的江砚舟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

“嗤!嗤!”

两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之声响起!苏云岫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两名特务喉咙处已然钉入两柄薄如柳叶的飞刀!鲜血如同两股小小的喷泉,带着温热的腥气,猝不及防地溅射在她胸前的衣襟上,留下大片黏腻刺目的猩红。

温热,黏腻……这触感让她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浓重的血腥味与医院消毒水的冰冷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然而,更猛烈冲击她心灵的,是那股从心底深处骤然升腾起的灼热——这是她第一次,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守护另一个需要救赎的生命、守护同伴,而直面并导致了杀戮。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感,伴随着血腥气,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货运电梯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紧紧关上,隔绝了外面可能还在蔓延的混乱与危险。狭小、密闭的空间急速下沉,只有电梯缆绳摩擦的单调声响。林晚微弱的、带着呼吸面罩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如同蝶蛹在奋力挣扎、即将破茧而出。

江砚舟的目光牢牢锁在苏云岫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比窗外未歇的暴风雨更加激烈的情绪——担忧、赞许、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的认同。那目光让她想起暴风雨来临前,海天相接处那墨蓝色、蕴藏着无尽力量与未知的海面。而她,就是那艘被他亲手抛下锚链,却最终在风暴中与他并肩航行的船。

“没事了。”他低沉的声音在电梯的嗡鸣中响起,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云岫心中某个一直紧闭的闸门。从百乐门初遇时的试探与猜忌,到一次次生死边缘的协作,再到此刻——她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襟,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为守护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她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代号“白露”、只能潜行于暗影的幽灵,已经死在了过去。此刻站在这里的,是能够与他比肩而立、共同迎击惊涛骇浪的苏云岫。金蝉,已然挣脱了铁幕的缝隙,振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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