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巴不得立刻离了这樊笼。
且不说逃亡的地图,她才拼凑了一半。
单是卧房外窗漏的木棂,还有好几根没锯呢。
思及此,她眼底跳起两簇星芒,那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破强装的恭谨。
了无痕迹地扬了一下唇角,声音染上难以自抑的轻快:“赵将军所言极是。臣女深以为然。恳请陛下恩准,将臣女押回别院!”
见舒窈全然恭顺的模样,赵俨的脸色像是吃了记耳光一样难堪。
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怒火更炽,刚要再谏。
萧承璟闲闲地转了圈朱笔,调侃道:“鲜少见赵卿如此动怒。姜卿本事……”尾音略扬,带着一丝玩味,“着实不小。”
“不过……”他又转了圈朱笔,调转话锋,“赵卿多虑了。眼下晋都余孽已清,无论是她主动寻机,还是被动牵连,都难再有瓜葛。着精锐看管……”他顿了顿,“未免小题大做。”
语气轻快,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肃杀的战事,而是窗外的一朵云,廊下的一枝花。
碰了个软钉子,赵俨气息一窒,急切道:“陛下!此女……”目光压在舒窈身上,将她认作不祥之物,斟酌半晌才续道,“若陛下亲自看顾于她,臣恐礼王生出非分之想。于岁贡谈判不利。”
萧承璟闻言,并不打算接下赵俨非分之想的忧虑。
“谈判时日尚远。”他轻佻眉梢,微微侧首,目光凝在舒窈发顶,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眼下最紧要的,是断了礼王与宇文博的暗线。倘若礼王因此生出妄念……”
朱笔敲打奏折边缘,发出笃笃轻响。
“岂不正好?”
赵俨被萧承璟暗藏机锋的反问噎得发闷,额角青筋跳了跳,硬邦邦挤出几个字:“……陛下英明。”
视线从舒窈转向赵俨,萧承璟唇角那点弧度,瞬间敛得干干净净,仿佛被人贸然扰了兴,语带不耐:“赵卿此来,还有何事?”他眉峰蹙起一道细痕致,话音满是上位者对冗务的催促,“若只是请罪,大可不必。昨日之事,朕心中有数。”
赵俨一口气堵在喉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沉声道:“……臣告退。”
眼看赵俨转身要走,舒窈心头一紧。
就怕赵俨走了,这偌大殿宇内,又只剩她与萧承璟两人了。
顾不得许多,她急急扬声:“将军且慢!”
赵俨顿住脚步,拧眉回望,眼中疑云密布。
舒窈深吸一口气,对着萧承璟屈膝跪了下去:“陛下!臣女有罪要请!臣女蒙陛下恩典,以梁国客卿之位,得一隅安身之所。然此番……若非臣女……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何至于亲蹈险地,受此重创?臣女之过,实难自安……”她以额触地,身躯绷得笔直,“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臣女押回别院,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呵!”赵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鼻腔里滚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目光刮过舒窈,“姜娘子这是要陷本将于不义?陛下刚说余孽尽除,不必严加看管,你便立刻自请入狱?好一招以退为进!”
“将军威仪赫赫,臣女岂敢?”舒窈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实是罪责难消,此心难安。”
萧承璟终于搁下朱笔,淡淡道:“刀剑无眼,战场上负伤乃常事。”
声音不高,偏在转折处,泄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兴致。
末了,对着僵立的赵俨道:“赵卿退下吧。眼下暂歇行宫,布防诸事,还劳你多加费心。”
“……臣,遵旨!”赵俨狠狠剜了一眼地上的舒窈,袍袖带风,大步流星退了出去。
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重锤,敲在舒窈心上。
萧承璟目光审视地凝在舒窈跪伏的身影上,片刻后说道:“既然姜卿心绪如此难安,那便跪着吧。”
说罢,重新执起朱笔,蘸了蘸朱砂,若无其事地批起奏折来。
殿内死寂,唯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跪得久了,舒窈膝头渐渐刺痛起来。
正想悄悄调整一下足心撑地的角度,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轻嘶,似是伤处牵扯。
她忍不住抬眼望去。
只见萧承璟端坐御案之后,左手不能着力,右手执着朱笔,正试图用掌根抵住一份多页奏折。
那折子似与他作对,刚摊平这角,又翘起那角。
萧承璟抬眼对上舒窈湿漉漉的眼眸,却又先一步收回视线,仿佛被那怯生生的眸光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