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低下头,固执地用掌缘捋着翘起的纸页,动作带着近乎执拗的笨拙。
奏折在他掌下发出细微的窸窣。
舒窈懊恼极了。
为什么每次他不说话,她都懂他的意思呢?
她狠狠咬住下唇,贝齿陷进肉里,几乎尝到铁锈腥味。
咽下不甘,她强迫自己开口:“陛下……臣女斗胆……”声音放得又低又软,仿佛被细细碾磨过,她续道,“求陛下允臣女寻一方书镇来。”
听她提出要寻书镇,萧承璟心头漫过一丝熨帖。
他岂会不知她表面装得柔顺,实际满心的不情愿。
偏她这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的柔顺模样,恰似一只被揉乱皮毛的猫儿。
纵使脊背弓起,仍旧乖乖收着爪子,叫人忍不住想逗弄一二。
近乎随意的朝她道了声:“去吧。”
他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竟升腾起一丝难言的快意。
他享受这般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掌心之内的感觉,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些年错失的时光。
她指尖轻按奏折时的弧度,衣袂伴墨而染就的清香……
一切的一切,皆成了她存在的明证,比千言万语更令他心安。
舒窈这才撑着地砖起身,一步一顿地挪向殿外。
深知崔尽忠这老狐狸绝不会轻易放行,早已不抱希望。
她垂眸,颇有些公事公办:“崔总管,陛下命臣女来寻一方书镇。”
崔尽忠闻言,悠悠抬起眼皮,朝着内殿方向,极快地抻了抻脖子,仿佛在确认什么。
随即垂下眼帘,懊悔道:“娘子恕罪!您瞧奴才这记性……”他重重一拍额头,腰弯得更深,几乎要躬到地上去,“奴才只当此行是寻常巡幸,想着轻车简从,竟连一方书镇都未曾备下……”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奴才思虑不周,罪该万死!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这话一出,舒窈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里面的人装,外面的人也装。一个个的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拿她当傻子耍。
那她还挣扎啥呢,老老实实当个傻子得了。
叹了口气,走回御案前,她深深一礼道:“陛下若不介意臣女僭越,可否容臣女为陛下扶着奏折?臣女背对奏折,保证一字不窥。”
萧承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她,眼底生出清浅的笑意。
末了,微微颔首。
舒窈背对书案,赴刑似的探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按住奏折的上缘,将它压平在案上。
萧承璟看似专注批阅,实则眼角余光,早已不自觉地攀上案前的舒窈。
批完一页,需要翻动。
他极其自然地用朱笔末端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被那微凉的笔杆一触,舒窈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垂,烧成滚烫的艳色。
她默默抬高了压着纸页的手指。
萧承璟从容地翻过一页后,又用朱笔点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重新压落回来。
殿内并无旁人。
萧承璟纤长的指节松弛下来,任由笔杆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笔杆贴着指腹滑动,发出令人愉悦的细微摩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