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
李忘生刚坐起身,忽然眼前闪过风雪交加的纯阳,只一瞬,再定神,还是在客栈。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但李忘生知道那是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他平静地想。
他穿戴整齐,下了床,却真的感觉到了冷。
像是从骨缝里隐隐约约渗出来,耳畔似乎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明明今日日头那么好,是隔着窗都能感觉到的阳光明媚。
李忘生看着窗外温暖的日光,人群熙熙攘攘,忽然很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他即将走入那个夜晚,在此之前,他还是眷恋人间的太阳。
年关刚过,茶馆的生意便热闹了起来。
过路的、喝茶的、打扫的、端茶上菜的……忙忙碌碌,热气腾腾。
李忘生要了杯茶,坐在江边,因心魔影响而翻腾的心绪平和了些许。茶馆的说书人正在声情并茂地说着《谢云流传》,一路过来李忘生听了许多,倒也没有太上心,毕竟谢云流本尊就在身边,而世人未必在意真假,消遣罢了。
李忘生掀开茶盖,吹了口热气,左边是奔忙的人群,右边是湍流的晟江。
人一生跌宕起伏,如同这江水奔流,滔滔不绝,遇高则薄,遇低则急,对旁人来说,不过是临江而坐,喝茶赏景,称赞也好,惋惜也罢,终归无法感同身受,其中奇伟瑰怪、艰难险阻,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即便他知道与谢云流有关的所有事情,他亦无法完全体会谢云流的感受和心情。他这些年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经过了多少个挣扎与不眠的夜晚,数都数不清。
他亦是如此。
李忘生在这些年里熬过多少个天明,他自己也不记,熬着熬着,就到了如今。
他一生中规中矩,平淡无奇,除了史书,没有人会在意纯阳掌门的生平。可他也同样独自一人经历过无数内心的生死交战,稍有差池,便是折损中途,也难以走到今日。
谢云流的波折外显于形,李忘生的斗争内隐于心。
却同样执着,同样不屈。
数月的同行就像是一场美梦,是他最后给自己的仁慈,如今梦醒了,他也该继续前往既定的终点。
自己与师兄的一生好像正是如此,同行数载,然后各自归途,终有一天化于天地,再见江湖。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几百年后,世人说起,大约还能做一对双峰并立,重归于好的师兄弟。
李忘生望着奔流不息的晟江,奔涌的江流却在他眼里逐渐收窄,两岸下陷,水面上升,白茫茫一片雪地里,一条小路蜿蜒伸向远方。
李忘生手心发凉,杯中热茶暖腹,却不能阻止他幻觉产生。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直到杯中茶凉,雪路的幻觉才慢慢退却,显现出江河的模样。
李忘生放下茶盏,往来时的方向走。
看来这次来势汹汹。
李忘生一面想着,一面往客栈的方向走,却忽然听得不远处有剑鸣。
在纯阳数十年,李忘生最熟悉的便是纯阳的剑法,每招每式的剑意与剑鸣他都一清二楚,他寻声望去,正见淡蓝的光从视野边缘的小巷里透了出来。
沿岸是商铺,往里是百姓居住的房屋,看着应当是在靠里的位置。晟江人来人往,有纯阳弟子也不奇怪。
李忘生本打算直接回客栈,却听出这剑招有几分强弩之末,而对手不止一人。他顿了顿,还是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身后巨大的剑影慢慢消失,脚下淡蓝的光圈也逐渐消散,季映手颤抖地接住倒下的俞许:“师兄!师兄!”
俞许咳了口血,用力推他:“快逃,趁现在……”
季映红着眼睛,脸上的伤渗出血:“不行!”
俞许气急:“他们是冲我来的!你留这儿干吗!”
俞许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碰上这群人。
俞许有个表弟家里做玉石生意,曾经有回和朋友在外溜达,被窜迹扬州城的小混混堵了,当时俞许刚入纯阳两年,根基打得不错,便出手救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