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微光如星子般大小,那是这里唯一的光明。
也是唯一的出路。
谢云流缓过疼痛,望着浩浩荡荡的人影,在人群的最后,才是那一点光明。
这场景似曾相识。
五十年前,千军万马,背水一战。
杀出生路。
自离开东瀛后,谢云流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动手。
谢云流爱武,但他并不嗜杀。
可要做到一击必杀,只能在无数杀戮中练就。
谢云流当年一力战江湖,杀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太多的人,太多的面孔,都想把他抓回去,都要他的命。
他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只是一次又一次挥剑,杀戮的戾气一点点将他渗透,将他从内到外,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谢云流将一个又一个虚影斩于刀下,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东瀛剑魔。
只是这一次,他眼神始终清醒。清醒地看着他熟悉的人一个个痛苦地死于自己刀下,再清醒地斩杀下一个人。
虚影燃烧后的灰烬滚落刀尖,余散的火星留下灼热;每斩杀一个人,他的刀就如火烧般烫一分,谢云流握着刀柄的手被烫得通红,他松了刀,歇口气,身子已经疼得快直不起腰,却抬眼瞧见了滚着毛边的墨色氅衣,那是东瀛时的谢云流。
一个中年一个少年,一个持剑一个持刀,相似的容颜,同一个灵魂,剑魔眼中深不见底,没有一点光亮,沉沉向谢云流看来,谢云流亦望着他。
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相对而立。
谢云流一眼便承接了他的痛苦,知晓了他的所思所想。那不是内景的虚影,那就是曾经的他。
剑魔虚影的剑尖还在滴血,谢云流的长刀已经抬了起来。
虚影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但若是剑魔在此,谢云流想,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要战便战,不死不休。
他太痛苦了,只有一次次濒临死亡的搏斗,才能将他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在过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接近死亡也是一种报复的快感。
谢云流看着剑魔的身影一点点被火光吞噬,他那双深沉的眼最终是被火星照亮了一瞬,随即化为了一缕轻烟,剩下一地残渣。
谢云流沉默了很久,像是被经脉火焚烧断裂,从身体深处传来虚弱无力感。
从他挥动第一刀起,刀就越来越沉重,他的体力像是随着被斩杀的虚影一样流逝,手掌亦是像经受烈火焚烧的痛楚煎熬。
谢云流看着已经烧出裂痕的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抬头,当剑魔消失后,虚影数量骤减,如今只剩寥寥几个。
其中一个是正向他飘来的少年谢云流。
少年谢云流是风流恣意的,纵然是一道虚影,也窥得剑眉星目,眼里写满了不服输。
谢云流望着他,迟迟未动。
其实李忘生有一件事,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李忘生最熟悉的,是少年的谢云流,他最偏爱的,也是少年的谢云流。
少年的谢云流是什么?是光风霁月,是剑吹白雪,是轻狂恣肆,毫无阴霾。
去年末,谢云流初始与李忘生相见时,那种客气而疏离的分寸,固然信任,却没有依赖和亲近,这是时光带给他们的,谢云流没话说。
少年谢云流与李忘生朝夕相处,那种熟悉是后来的他怎么也比不上的。谢云流在李忘生身边的时候,得刻意收敛着,尽可能找回曾经相处的感觉,才能让李忘生放松下来。
他藏起锋利的偏执,裹了层温和的外壳,伪装成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