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起来毫不费力,因着那是他曾经的样子。
爱和愧疚让谢云流不再坦荡,他学会了隐藏,避免让李忘生看到自己过于强势戾气的一面,尽量以温和、温柔的模样展现。这些本就存于他本性之中,也能找到这种感觉——但他终归不是少年。
经过种种之后,谢云流早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敞开怀抱面对世间了,他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纯阳大师兄,固然他不再像东瀛剑魔充满仇恨与偏执,变得平和许多,但他毕竟是变了。
刀宗宗主位高权重,他与李忘生站在一起,并不只是师兄与师弟,更是刀宗和纯阳两个门派的掌权人,各自的尊严与强势都不许各自退让,于是便成了针锋相对,分庭抗礼。
少年谢云流将长剑负于身后,笑着向谢云流走来。
谢云流却抽出了刀。
他恨过李忘生很久,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可当得知李忘生爱他时,他心里的少年仿佛也跟着活了过来。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简单多了,恨只是恨,爱太复杂。
他舍不得看李忘生难过,见不得李忘生对他提防,他尽可能去满足李忘生所有的要求和愿望,又不想让他离开。
他的爱人来得太突然,又留得太短暂,他愿意给李忘生、也给自己一个光风霁月的美梦,但,是梦,终究要醒来。
刀光落下,少年谢云流的面庞在烈火中扭曲,伴随火星飞扬,连同那些风流意气和少年岁月一起,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谢云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握着刀柄的手被烫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可他仿佛感觉不到。
心口像是被挖去大块,纠连的血肉撕扯着,一时间痛得难以呼吸。
那些虚影不是别人,是他心里对旧日的遗存。他斩杀的不是别人,每一个都是他自己。他曾经鲜花盛放的心里,如今只剩满目荒芜,一地灰烬。
内景杂质不清理干净,他不能出去,可李忘生还在,他得出去。谢云流与过去做了结,将内心杀成了一片虚无,杀到最后,亲手杀了过去的自己。
谢云流以刀拄地,待缓过气,疲惫地扫了一眼四周。
内景中几乎已经清空了,只剩下远处一个虚影,缓缓向这边飘来。
是李忘生。
谢云流踉跄两步,低笑起来。
李忘生还是少年的模样,蓝白道袍束身,朱砂殷红似血。他像是初入生境,在寻找着什么,眉间略显焦灼,边走边四处张望,忽然瞥见谢云流,面上浮现欣喜,径直向这边走来。
师兄。他无声喊道,向这边招了招手。
谢云流忽略手掌的剧痛,将长刀藏在了身后,在原地等待。
虚影李忘生走到谢云流面前,薄唇开开合合,似乎在和他说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好久。
天快黑了,我们回去罢。
“……”谢云流闭了闭眼:“我认输。”
背在身后的刀柄像是突然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顷刻间,他几乎连刀都握不住。
“火可以取暖,太近了也会烧身。”脑海里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一个人的命真是生来就定好的吗?”又是一道年少的声音。
“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谢云流望着李忘生的虚影,伸手从他身上穿过,顿了顿,走入白光中。
三日后,谢云流再次来到纯阳,盘坐在紧闭的石门前。
他沉默许久,沉沉开口:
“李忘生,”他平静道,“我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