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来日他以武道问鼎巅峰,兴许还能与李忘生比上几场,就算他李忘生太上忘情,自己也会是他忘情后另眼相看的人。
“既然眼前看不见,何不站得更高?”
即便李忘生已经放下这段情,他依然能以其他的方式与他并肩而立。
因为他是谢云流。
长风浩荡,谢云流坐在栏杆上。
他来时将非烟也带了出来,此刻放在熟睡的李忘生身旁。
夜色将临,遥远天际有星子闪现,苍穹之下,鳞次栉比的房屋笼罩进人间烟火。
与他们作比,这里就是天涯了。
谢云流迎风而立,心中阴霾尽散,一片澄澈空明。
不能作两情相悦,亦可寻天长地久。
他恨便是恨了,爱便是爱了,死了便是死了,做了便是做了,他坦坦荡荡。
李忘生是恨也好,忘也罢,他总有办法能让他记得。
与其小心求全,患得患失,不如放手施为,率性而为——他本是如此,李忘生爱也好不爱也好,他就是这样。
至于李忘生——还有比太上忘情更纯粹的么?那是冰雪一样的心,干净,清明。
谢云流走到李忘生身边躺下,隔着非烟,与他保持着亲密又客气的距离。他不掩饰他的心思,但他守住了他的分寸。这是他的坦荡,是他冰雪一样,不染一尘的心意。
——天涯孤光并旧剑,肝胆肺腑皆冰雪。
谢云流将李忘生送回了纯阳,他没等他醒来,便先行离开。
他在纯阳又待了两日,他不常在剑气厅,也不常在主殿,他在非鱼池边坐着,沉默地看太华龟浮上浮下。他避开了李忘生,李忘生也不会特意来找他。
这龟还是原来的样子,而山中岁月更改,人也不复当年。
谢云流发了很久的呆,而后向山石道人行了个弟子礼。
谢云流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他给李忘生留了封信。自那夜之后,他就是再匆忙,也记得好好告个别。
从师父那道完别后,却见到了等在路上的李忘生。
这还是他俩自那一夜后第一次相见,谢云流有些不自在,但一想,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那点不自在也被心中难舍冲淡了。
谢云流深深凝望着他,把每一寸都记在心里,没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唯有见李忘生鬓发落了雪,谢云流替他拂去。这不算过界,这合乎情理。
李忘生却笑了,意外地平和,仿佛那一夜不曾发生过:“师兄不曾顾及自己?”
他也伸手将谢云流发上雪拂去。
谢云流一动不动任他施为,在心里自嘲,这算不算又一次共白头?
可他没想到的是,李忘生竟会主动提起:“少时曾想过与师兄共白头,为此也曾有过遗憾。”
谢云流怔住。这是李忘生太上忘情后,第一次、明确、主动地提起他们之间的感情。
“后来想想天真,这世上有谁不白头?我与师兄共白头,也与世人共白头,而今飞雪一场,也与天地共白头,如此想来,遗憾倒也不算遗憾,大抵可以说是……”
此时风过树梢,吹下落雪,被李忘生伸手接住。
“一阵冬风罢。”他说。
雪花落在谢云流眉间,悄然融化,只觉眉心一凉,忽然灵台一片清明。
早已换成“纯阳宫”牌匾、不该出现的“三清殿”;随他出走东瀛、不该存于剑气厅落灰的非烟;还有香客满山却无人靠近的剑气厅、突然出现却竟没被他发觉的普通纯阳弟子……
被忽略的细节接二连三冒了出来,渐渐拼凑出一个真相。
“是冬风吗?”谢云流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