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周予骎的声音贴得很近,低沉而稳定,像山一样挡在了那阵寒风之前,“我外公他,只是脾气如此。”
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上他的手背,有力地穿过他的指缝,试图与他十指相扣。
“干什么呢?你。”池烨不可思议地看向周予骎——神明在上,长者在前,怎么还敢公然牵手?
“怕你冷。”周予骎说得理所当然。
“搞仪式呢,你认真点。”文化环境全然不同的寨子,池烨担心在这般深厚的民族文化与古老规训之下,万一被毕摩发现自己勾搭他家宝贝外孙,会不会被拖去浸猪笼啊?
这是条不敢细想的路,此行注定山高水远、道阻且长。
于是,在那只温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的刹那,池烨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就在周予骎再次试图触碰他时,池烨回瞪一眼,又默默地退了半步,把自己藏进人群中。
玩玩而已,可不能把小命搭进去。
中央的长者面向柴堆,开始了低沉而苍凉的吟唱。
那是一种池烨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音节古老而晦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那苍老的声音在与天地、与先祖对话。
终于,吟唱抵达某个至高之处。毕摩手中的火把猛地伸向柴堆——
轰!
烈焰如同挣脱了万古封印的火龙,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夜空。
炽热的光浪席卷开来,将每一张仰望的脸庞映照得通红发亮,仿佛漫天星斗都在这一刻被震落,化作了人间奔流的熔岩与欢呼的海洋。
古老的祈福仪式过后,浑厚欢快的达体舞曲响彻草原。人们迅速围成巨大的圆圈,手拉着手,脚步踢踏,身影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律动的剪影。
池烨还沉浸在方才那震撼的点火仪式中,尚未回神,便被身边热情的彝家青年男女笑着拉入了舞蹈的队伍。
他的手被陌生人温暖而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被一种不容拒绝的、淳朴的欢乐裹挟着,笨拙地跟着节奏移动脚步。
火光跳跃,人影缭乱,笑声与歌声混杂着古老的韵律,敲打着耳膜。
他有些僵硬,不知道怎么恰到好处地融入进去,只能带上虚假的社交面具。别人的高兴那么直接、那么有劲,他却像隔着玻璃看里面,暖意透不过来。
池烨怕这种热闹,更怕热闹散了之后心里更空的滋味。他不想坏了别人的兴致,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跳、跟着笑,笑得脸都僵了,下意识地在旋转的人影缝隙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但,周予骎不见了。
不安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池烨的舞步慢了下来,目光不断投向那片吞噬了周予骎的黑暗,试图穿透喧嚣的声浪和晃动的人影,捕捉到一点踪迹。
然而,除了无尽的黑夜和远处沉默的山峦轮廓,他一无所获。
欢快的舞蹈仍在继续,巨大的火堆仍在燃烧。可池烨却觉得,自己仿佛从一片温暖的海洋中,骤然被抛掷到了一座孤岛之上。
周遭越热闹,那份因周予骎突然离去而产生的空洞与不安,就越发清晰起来,甚至像犯病时一样,有点喘不上气,马上就要被什么东西淹没了。
池烨想离开这儿,现在就走,立刻马上。回到那个只有他自己、安安稳稳的小角落里去,再吃一颗药。
不然,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陌生、闹腾、到处是眼睛的地方给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