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唇间余红,穆玄英耳根一热,便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挑挑拣拣看完了余下的石头,挑了几个成色勉强尚可的,拿衣服兜了便要往回走。却就在这时,林间蓦地传来异样的响动,穆玄英本能拔剑将莫雨护在身后,不料那密林窸窣片刻,竟猛地冲出一只好似野猪的黑影,见他手持利器,却也不退不避,如同旋风直直朝两人撞来。
穆玄英看见那四蹄黑影,生得分外滑稽,一时不辨是猪是狼还是狗,出神间便失了先机,好在被莫雨往边上拉开寸许,险险躲过这神机雷般的惊天一击。
野猪刹蹄不及,轰然撞进溪水中,溅起巨大的浪花。它的头死死嵌进石碓中,四蹄犹在挣扎,看得穆玄英心下不忍,唯恐这神兽溺水,收剑入鞘便来帮忙。
莫雨已认出这就是两人先前所见那只追逐幼鹿的野兽,本在边上不咸不淡地抱臂而看,见穆玄英上前帮忙,方才慢悠悠吹响了记口哨。
大抵已经对这声哨子产生了强烈的条件反射,野猪四肢刨得更加有力,仓皇间将自己一颗头拔出,末了肥硕的屁股向后一坐,恩将仇报地将猝不及防的穆玄英拱进水中,方才志得意满地撒腿跑了。
穆玄英跌坐在水中,衣发尽湿,满眼的不可置信。
莫雨丝毫不掩笑意,渐渐曲拳难抵,笑声大了起来。
穆玄英原本满面无奈之色,却难得见莫雨笑得如此畅快肆意,便也自觉分外值得,不由噗了一声,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相望对笑中,一抹天色如倒影入眼,被穆玄英蓦地捕捉。
他在野猪拱出的深窝中弯腰寻找,最后拾起一枚隐有碎金翻覆的青色石头。
化冰春水分外寒,饶是穆玄英自觉身体不错,在水中待了半晌,仍冻得指尖发红。他捏着石头,在阳光下细细端详:色相如天,乾坤内藏,洒金灿烂,若云天星斗。
“是璧琉璃……吗?”他喃喃片刻,须臾扬臂高高举起石头,兴奋大喊,“雨哥!我好像找到璧琉璃了!”
眼前蓦地一黑,是莫雨张开氅衣将他冷得发颤的身体兜头抱住,透过厚重衣物,浓浓的笑意闷闷传来:“知道了。”
那声音柔和温暖,比他在过往每一次锲而不舍的追寻中所怀抱过的美梦,还要不可思议:“你真了不起。”
02
过午当歇,竹舍中却当啷声不绝,忙得热火朝天。
铁凿弃置杂色,取铁锤粗碎青石,一番挑拣,将均匀石块充入石臼中,作二次细碎,复捡杂色弃之,余下研磨过筛。
如此筛磨反复,再行水飞,累取悬液,倒尽石料,静置出清水。钵中物受掌力烘干,凝为色块,恍若临暮穹宇,隐隐有金光浮动。
穆玄英泡完热水出来时,莫雨已将色块研磨成细粉,取少许置入碟中。骨碟莹白,更衬碟中裁夜星斗,绮丽非常。他取来根毫笔试色,面前已铺开一张画纸,匆匆勾勒,便见一只蓝羽画眉栩栩跃于纸上,绒花掩映间,依稀若闻清啼婉转。
穆玄英站在他身后,看得几近痴迷,下颌不自觉落在莫雨肩头。
莫雨便也让他搁着,任凭对方湿漉漉的发慢慢浸湿颈项,听到了两声隐忍轻咳后,又将一旁早已备下的瓷碟递了过去:“知你打小讨厌姜汤味道,不如吃些这个。”
穆玄英捏了记发红的鼻尖,从瓷碟中取下一片放进口中,腌渍后仅剩草木微不可察的苦:“这是什么?”
莫雨道:“一种晨白暮赤的花,晚秋始开,颇有一番药用。”
穆玄英连吃了几片,隐约觉得体内热感消退,便放下碟子。他一双手从后拥住莫雨的腰,并不言语,似乎只分外享受这种依偎相贴的感觉。
画眉从窗外飞来,落在纸上,迫不及待与新友打起招呼,一时间如临川照影,不辨画中身。
莫雨拾起画眉身上的伯奇羽毛,倏忽转身发问:“知不知鸟类赠羽,是什么意思?”
群山积雪似乎仍旧残留鬓边,须臾化成山涧之水,消失在颈项交叠间。不过浮生半日,他辗转带着穆玄英见过日下金顶,见过化雪之川,万灵天籁胜过世间奇珍,也被他悉数捧来,便就似十几岁的少年人,有着一颗最是炽热的心脏,摘下星辰,也要奉于心上人掌中。
穆玄英望着他,眼底含着光芒闪烁的笑意:“收小弟的意思?”
莫雨定定看着他,半晌,在他想逃的下一瞬先一步将他死死抵在案前。
攻守势异,莫雨的侵占一寸更近一寸,逼得穆玄英只能退后一分更加一分,直至避无可避,终于见了慌乱。他身上尚且穿着莫雨宽大的衣物,本就有些不大自在,此时又扯了扯,试图转移话题:“真是奇怪,过往从不曾见你爱穿这种大袖宽袍,都是习武之人,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莫雨的手一左一右落在他两边,撑在案上,语气尚算云淡风轻:“就是因为不便,才能少做出些讨嫌之事。”
穆玄英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得直要打跌:“游山下水,斗兽偷花,你在山中闭关这些时日,到底还做了什么……”
话语间,莫雨的手已落在他腰上,攥住那线条匀称的紧窄一截,渐有向下的趋势。
“穆少侠。”莫雨不再避重就轻,丝毫没有被转移注意,只是分出只手揉着穆玄英红烫的耳垂,轻声再次道,“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