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他眼角的红终于落了下来,复又小声补充道,“……哥哥。”
莫雨摩挲着他汗涔涔的脊背,将他捞起。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交换着气息,也交换着心跳。
早在很久以前,甚至连性命也曾交付于对方。
穆玄英筋疲力竭,仍是努力抬起下颌,探长颈项,轻轻吻在莫雨额间:“我喜欢你,哥哥。”
03
许是太过疲累,穆玄英这一觉睡了很久。饶是莫雨已收拾毕一切,再次把他抱起,仍是没能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合欢树下有个秋千架,是原本的主人家留下的东西,平日虽无人使用,莫雨却也不曾擅作主张拆除。他轻手慢脚,将怀中人安置在秋千椅上,又蹲下身,摸了摸对方睡得乱七八糟的长发。
有些人醒着闹腾,睡着了反倒乖巧;有的人醒着乖顺,睡着了,却要闹腾上好一番。穆玄英算是始终如一那挂,此刻睡着了,也只是沉沉枕着手臂,连个身也不曾翻过。
莫雨替他掖了下氅衣,目光沉沉。偶有合欢风吹而落,不及掉在穆玄英肩头,又被他抬手挡过。
记忆的实质是无数已成习惯的动作,他便又不自觉想起少年时那些无数躲雨檐下的日子。也不知就这样看了多久,脑海中诸般思绪翻涌,最后尽皆如归深海,再无影踪。
莫雨回到竹舍中,隔着小窗望去,绒花树下的穆玄英就似被他框在一方画卷中。于是他再次起笔,铺就一案新色。
风也不忍搅扰,渐渐小了,鸟儿们日暮归巢,簇拥着飞来。画眉同穆玄英格外亲近,落下探看,小小绒绒一团,依偎在穆玄英颈窝。
大概委实痒得不行,穆玄英抬手摸向颈边,终于睁开惺忪的眼。
他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小窗那头点色挥毫的莫雨,于是撑起酸软的半身,勉强坐了起来。秋千轻微晃动着,他一前一后踮脚、翘足,每次荡起的弧度更大了几分,老旧陈木吱呀呀地响,终于唤得莫雨抬头。
他没有说话,安静倚靠在藤绳上,如瀑的长发少见地披散,柔软垂在一旁。他弯起眉眼,是浓淡相宜的工笔,目光温暖清明。
如一个寻常日子里,不经意投来一眼,却教此间花月皆沉沦。
莫雨匆匆搁下笔墨起身披衣便要出去,推开门,忽不知穿堂晚风因何兴,竟将他来不及压住的画纸吹得向窗外飞去。飞舞的色彩与他伸出的手失之而过,旋即满室飞扬的纸张将他的视线牢牢掩盖,待得他翻身跳出窗外,倏尔晨光大兴,暮色竟已不再。
只有画眉逆风飞来,穿过满庭绮丽春光,极尽爱怜蹭蹭他的鬓边。
窗外,青衣小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黑漆漆的药碗。见他这般苍白如鬼的模样,糯糯的声音不解又小心,迷茫而张皇,差点便要腿软伏地:“公子,昨日和今日份的药——都都都都是我们的错,疏漏了时辰!我这就去帮您找大夫!”
合欢树下,仍是陈旧褪色的秋千架,吱呀呀在风中荡起,撩开画纸一角,露出一片瑰丽天光。
那是一张等身的画卷,早已过裱。画中花鸟缱绻,枝头相依。
有芝兰秀影风华,坐在合欢掩映的树冠下,拨开一支浓艳,在空濛山色中,是种极浓烈的色彩与生命力在此间灼灼绽放。
“不必了。”莫雨垂眸,抬手将药一饮而尽。
小童见状,轻抚胸口,如蒙大赦,捧着空碗飞速逃离。
小院再次沉寂下来,鸟儿四散山中,只留下一只伯奇,一只画眉,一左一右落在他肩头。陪他将画卷收好,回到竹舍中。
他屈指,伯奇便得意会,轻盈地跳了上来:“我尚有一愿未遂,烦劳你辛苦一遭。”
他在山中待了不知多少个日月,从未像此刻一般,心头如燃一丛火树,千山万水,也势要行这迢迢。
伯奇歪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尖喙点上他的眉间。如得点睛之笔,雀鸟漆黑的眼中多了几分曜石深邃,扑扇着翅膀,向窗外飞去。
晨光得许,照亮四壁高悬的画卷,四十八幅构成一张连壁纵横的山河长卷,峰峦巍峨,绵延千里,过雪线后的密林中,琉璃清溪潺潺逶迤,可见栩栩飞鸟振翅比翼。
仰见金乌,俯看万灵。众生与天地,尽濡其色,绘入浮生笔墨里。
唯案上静静铺开惊鸿一卷,盈盈笑面画中仙,一如佳期梦,一眼似经年。
独在四时外,不曾落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