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他已先行徒手劈开眼前巨大的棺盖,其余几副棺材几乎被同时暴力启开,面对所看到的景象,众人面上却是全然不同的神情。
腰间的铃铛随着胸膛起伏而同频振响,白商的眸色有些阴郁,看着棺中猝然出现的熟悉面孔。
他闭着双目,恬静安详,柔和的眉目与少年时别无二致,尽管身形已变得挺拔而高挑。他就如此躺在铺满赤缎的木棺中,分明挂魂幡缟素,却又如花烛披红。
白商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不受控制的咯吱响动。
就在这时,棺中人微微睁开了双目。
一缕天光从密织乌云中落下,照在他的眼睫。于是他便如大梦醒转,笑着对白商道:“见棺发财,大吉大利。”
数名浩气弟子从棺中跃起,执手中刀剑,贴面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杨小白倏然回首,却只看得到白商偏头朝自己示意无声的唇形,继而从巨大的棺木中伸出了一双手,状似亲昵地攀上白商的颈项,又无比坚决地将他拖了进去。
咚地一声沉闷声响,棺盖再次牢牢合上。
冲天的杀声与怒号皆小了下来,这与世隔绝的一方小天地中,只剩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
白商背靠棺盖,用力顶了几下,却岿然不动。
穆玄英道:“既进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男子的声音犹有怒意,几多冷冰:“定要做到这份上?为了浩气盟?为了谢渊?”
黑暗中,隔着一道假面,穆玄英自然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那愤怒的声音终于不再讨嫌又或疏离,鲜活得反倒让他有了笑意:“当然。”
他们贴得如此近,状似亲密无间,脆弱的皮肉却始终迫着彼此最锋利的刀斧。
“为了浩气盟,为了谢盟主。”他攀在对方肩头的手渐渐收束,拇指向上,不轻不重扣住了白商的喉咙,分毫不畏对方的弯刀便在自己颈旁,“为了普天之下所有忠肝义胆,便是当真折戟横野,如何不可为之?”
对于这样的答案,白商显然很不满意,但下一瞬,穆玄英陡然用力将他掀翻,两人在狭小的棺木中上下倒置,随着当啷一声响,右手腕蓦地被个冰凉的物什桎梏。
“当然也是为了抓住你。”穆玄英骑坐在上方,扬了扬手中铁链,声音一字一顿道,“好久不见,雨哥。”
“‘白商素节,月既授衣,天凝地闭,风厉霜飞’。”他垂首,一点点矮下上身,“当是故人来,是与不是?”
属于白商的呼吸凝滞在了黑暗中,良久,属于莫雨的笑在下方响起:“倒也不算太笨。”
他像是个分外严苛的师长,终于被穆玄英最后的答案取悦了分毫,即便右手被扯得空悬,还是伸长了臂膀,挑过对方的下颌,轻声道:“然后呢?你还想怎样?说来听听。”
穆玄英微微蹙眉,手中铁链又紧一寸,直将对方扯得脊背悬空,胸膛上挺。那只作祟的手却从脸颊逡巡至耳廓,摩挲得他有些战栗。分明受缚,莫雨却分毫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动作放肆,言语轻佻,道:“我已是你彀中物,为何还怕得发起抖来?”
他又低低笑道:“可怜兮兮的。”
穆玄英:“你……”
就在这时,棺盖上传来了笃笃敲击声,三长两短,正是他与影的信号。他回敲三声以答,棺盖旋即传来沉闷的声响,有天光自外倾斜而下。
穆玄英舒了口气,正要起身,左小腿却倏忽一沉。
他愕然俯身,原本锁在棺壁的铁链另一头竟扣在了自己的脚踝。
莫雨不疾不徐丢出一截变了形状的铁线,在棺中支颐而望,面具密密掩住他的神情,穆玄英却可以感知到,那必然是个恶劣至极的笑容。
巨大的棺木被合力推开,疲战退敌的浩气弟子们正准备收割最大的胜利成果,却见棺中顷刻蹿出两个身影,如比翼之鸟般,三两下跃上高处。
见那根本应拴住面具人的铁链,一端却隐没在穆玄英的衣摆之下,影眉头紧拧,提起弩机便想追上。穆玄英却喊道:“别过来!”
影步子一顿,又听他道:“我可以解决,不必忧心。一切按计划行事!”
影深望二人一眼,不曾多言,亦不再恋战,带着剩余弟子向豫山古道的方向赶去。
穆玄英目送着众人离去,余光中忽有寒芒闪现,他微微侧身偏头,弯刀几乎擦着鼻尖掠过。男人声音轻而散漫,带着不经意的不满:“你我对弈,为何偏看旁人?”
穆玄英横剑格在胸前:“今日之后,恶人败局已定,雨哥你又何必冥顽不灵?趁此机会彻底离开恶人谷,难道不好?”
弯刀着力下压,连带着脚步寸寸紧逼:“相见不易,何必总提些扫兴的东西?”
穆玄英左足后撤一大步,并不算长的铁链便牵扯着莫雨右手的弯刀偏移了原本的方向。两人横隔不过一臂的距离,莫雨抬起右手,那感觉便经由铁链清晰地传递到穆玄英的脚踝,他五指松开,手中弯刀径直从高处坠落,入地三尺。纵然如此迫近,长刃已不再有利,可这般引颈就戮举动反倒让人悬心。
“好。”穆玄英反手将剑插入鞘中,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做些不扫兴的。”
话音方落,掌风已至,锁链声清脆作响,强悍而野蛮的气势下几乎扯得穆玄英足踝发痛,他双臂交叉于面门,将来人厉掌架住,继而矮身,在对方重心前移的同时向下盘攻去。
莫雨笑道:“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