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莫雨的声音贴在额角,“小心摔断脖子。”
他只好捏紧了对方的衣角,艰难地等待着坠落的停止。
所幸未等太久,斜坡转缓,两人终于相拥着停在了一片漆黑中。
穆玄英尚在摸索着,莫雨已点燃火折,微弱的光芒经由他手传递给四方烛台,终于能将这一室勉强照亮。
穆玄英仔细探查了下莫雨的情况,还好两人穿得格外厚实,一番波折,倒未弄出什么外伤来。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瑟缩的松鼠上,它将旁人害得半死,自己却也吓得够呛,险些被夹在中间压成鼠饼一张。穆玄英安抚了它片刻,亦不忍责怪,扯开外袍将它兜了进去,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的情形。
来路是个狭窄陡坡,最险之地近乎垂直之地,两人不曾摔死已是庆幸,眼下无物傍身,自是不好再徒手攀爬上去。此刻所在的石室四四方方,宛如个巨大的棺材,依稀可见壁上残存的镣铐,当是囚室无疑。
穆玄英蹙眉:“听闻刀圭长老昔日曾为武家所擒,困于冰库数载……莫不成便是这里?”
“若如此,就有些棘手了。”莫雨伸手,抚过眼前石壁,每一寸石砖经由确认皆是实心无疑,“机关只在外处,无法从里面开启。”莫雨回身看他,“你可知陈长老当年究竟是如何得以出逃的?”
“这……我倒是不知了。”穆玄英苦笑,“那日闲话的弟子还没说完,便被唤走了。”
见他面有懊色,莫雨又宽慰道:“无妨,既有前人脱困,你我也必能找到办法。至坏不过在逗留几个时辰,待得外面发现亦状,总也会寻到这里。”
两人互相打气,便分头开始寻找起线索。
石室而今空空荡荡,想来已荒弃多年,又因深潜地下,少不得被向下疯狂生长的植物根系挤压拥顶,那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系从石砖中顶出一隙,又大片蔓延开来,爬满墙壁,竟是分毫不畏冰髓严寒,反倒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依赖之态。
隐约中,穆玄英觉察到壁上的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迅速矮身,目光锁定在四方烛火,慢慢移动到树根处,如同害怕吹熄烛火般轻声道:“有风。”
莫雨也凑了过来,摸索着地上散落的碎砖,道:“形状对不大上,看来是从内部破坏的。”
“看来这便是当初陈长老破坏出的通道。”穆玄英拍拍手,重新站起身,“但而今已被根系盘踞填满,咱们又无兵器傍身,要如何清出这条道来?”
他思索着,却发现莫雨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不由顺着目光垂首望去,怀中的松鼠似乎终于恢复了意识,唧唧叫着从他怀中搡出,啪嗒一声,一个颇具分量的布囊跟着落下。
穆玄英一拍额头:“有了!”
他从布囊中掏出一把黑色的种子,沿着墙根细细洒下。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顺着种子的位置洒落。
莫雨道:“种子?”
“这是小月先前给的某种地棘种子,成熟后体型庞大坚硬,以药水催发,可使其长速提高十数倍。”布置完一切,穆玄英忙拉着莫雨离得远了些,“本是应敌保命之用,但眼下……我总想一试。”
话音落下的一瞬,室内便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绵长而沉闷的发枝声自墙根响起,植物生根,在幽邃的地底开始挣扎找寻自己的求生之道,地棘舒展的枝条由青嫩转为深绿,如同一只只探索的手,推开重重禁制,厚石枷锁。囚室簌簌落下灰尘碎石,旧植的老根也因这震颤而松动下来。
两人合力拨开一隙,对视一眼,极尽默契地一前一后钻入通道中。
烛火落在身后,光明却在眼前。无数青翠纠缠在侧,开出银铃般的细小白花,既为他们引路,也为他们护航。
碧绿一路蔓延到日光之下,深深一道天坑里,静水与冰髓共存,枯木与新芽傍生。
穆玄英估测了一下高度,不禁松了口气,这般高度,以两人的身手,总不是什么难事。可话将到嘴边,又蓦地记起什么,不由望向莫雨。
最终,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转身换了张笑面,对莫雨道:“这儿还有不少青藤,那就好办多了。”
但莫雨却对他道:“你看,这里也有口井。”
枯与荣的交界处,与冰库正中如出一辙的深井不经意露出一角,神秘的图腾勾描在侧,充满了古老而未知的谜团。
“真是奇怪。”穆玄英也围了上来,仔细打量,“这些图样,我似在靺鞨族的营地见过……”
“阿占特的祖先世代居于长白山脚下,与药宗邻交多年,难保祖上不曾有子弟拜入宗门。”莫雨道,“或便是他们共同留下的杰作……只是这井,又有什么作用?”
唧唧声再次由远及近,两人目光追随而去,瞧见那只大尾巴松鼠不知从何处撬来一块冰髓,此刻颇为艰难地抱着那根差不多与自己等高的冰柱蹦跳过来。
穆玄英矮下身,用掌心托着它,道:“好孩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想告诉我们?”
松鼠向他温暖的掌心借搭一程,很快跃上井口,把手中冰髓扔了下去,又像是畏惧着什么,飞快躲回穆玄英怀中。
穆玄英抬手接住它,忽觉原本近乎凝滞的空间倏有微风自井下而来,直将他的额发高高撩起。那风越来越大,渐而混着冰雪几迷人眼,吹得他衣袂飘起,鬓发凌乱。
穆玄英尚在惊讶,莫雨却已抓住了其间关窍:“原来如此。”
他回身从地上拾起一把被棘藤带出的冰髓残渣,尽数投入井中,而后分毫不作犹疑地翻身跃下。
这种谜一样的笃定从容,在外人看来,大抵也跟疯了无异。穆玄英一声惊呼压在喉咙,下一瞬狂风大作,自井中喷薄而出的冰雪几乎将视线整个掩盖。不可见之处,清泉从被打通的水道流出,自崖壁飞下,刹那死水复生,万物得润,原本已停下生长步伐的藤棘又向阳光处兴兴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