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不言,转身便往回走。
穆玄英哎了半晌,提着锄头忙不迭追上。
他是个生来乐天人,见莫雨面色不虞,他也愿笑着凑上去,左一个“哥哥”右一个“莫少爷”,吴侬软语混在晨风中,浸得锄头上的泥土也要沁出水滴来:“哥哥到底是来看小月?还是出来找我?”
莫雨神色稍霁,却依旧走在前头抿唇不语。
于是穆玄英再接再厉:“唉,定是听闻小月近来太过操劳,特意来探问一番。哪里像我……唔!”
莫雨转过身,两指掐在他腮边,直捏得白皮如荔枝透红,软肉鼓鼓:“好了,再说下去,她该烦你了。”
他虽如此说,眉眼却并不如昔日锋锐凌厉,反含了几丝浅淡笑意。穆玄英便就势包住他那只伸来的手,也回以一个充满温度的笑来。
两人拉着手,互相牵扶着向山道下行。莫雨道:“方才葛芊芊同你说了什么?”
穆玄英唔了一声:“也没什么,她要去冰库中取些种子,我想着不过举手之劳,干脆替她跑这一遭。那冰库常年封冻,如此极寒之地,总归于女孩子家不宜……走慢一些,当心这石块松动……”
话音未落,指节却被不轻不重一捏,莫雨道:“你倒怜香惜玉。”
穆玄英又反捏回去:“男儿本当如此。”
说话间已至青石冰库,穆玄英将头上草帽扣在莫雨头上:“先回去吧,我一人去就好。此处阴寒,仔细生病。”
莫雨蹙眉:“你总念叨着旁人,怎么不思量着自己也是个病人?”
“我可是得了秦老前辈允准,适当活泛筋骨,于经脉重塑大有裨益。”穆玄英笑道,“我心中有数,哥哥不必忧心。”
他正想松手,掌心中却好似被糊满了浆糊,怎么也挣脱不开另一边的束缚。莫雨抿唇,便就这般异常强硬地先一步进了冰库中。见不容拒绝,穆玄英也只好加快了步子,由他一起去了。
过窄门一隙,洞天下行,隧道蜿蜒,及至有簌簌寒风拂面而过,顿时天地如白玉。
“外面碧草如茵,想不到其下还有这样一处冰雪之境。”穆玄英叹道,“先辈之智,果真不容小觑。”
为最大限度保留种子与植株活性,此处温度已然低到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纵然催动内力护体,也撑不得长久,便是每日前来洒扫的药宗弟子,也须得隔时换批,以防有失。穆玄英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来前葛芊芊递来的药丸,可保一时体感如常。虽是只有一颗,也被他想也不想地塞进莫雨口中,为防对方吐出,又赶忙摊掌捂住对方的嘴:“你我各退一步,我不劝你回去,你也老实把药吃下去,怎样?”
莫雨目光沉沉,倒真不曾挣扎,轻轻颔首。
穆玄英这才放下心来,将藤篮提起,转身便要速战速决去药阁取种。
方才迈出一步,却被身后人蓦地伸手后拽,药丸带着几分强势挤进唇珠,伴随着牙齿咬碎药衣发出的清脆响动,彻底被送进口中。
青年一时倒退三步:“你你你……”
莫雨喉头一滚咽下,点点唇间:“这下才算各退一步。”
穆玄英语塞,又唯恐他在这弟子频往的地界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赶忙推搡着他一同向内走去。
洒扫的弟子方换了一拨,其中恰有相熟面孔,见二人走来,赶忙打了声招呼。
就如陈月所说的,穆玄英此人,脾性温良,主意多,嘴巴甜,来此疗养尚不足一月光景,已同阖宗上下打成一片,几同药宗外门人员。那弟子验过葛芊芊的信物,又分外热情地为两人引路:“三七与景天,分别在天字十五列廿三、地字零九列零一。”
他推着架长梯,攀上爬下,在排布细密井然的木格中精准找寻,速度倒是快极。
穆玄英由衷道:“这里的木格少说万余,能精确至此,当真厉害!”
“哪里哪里,不过是每位弟子的必修之课。”对方笑道,又对了眼名单,“多伽罗的话……恐就要去玄字阁了。”
见对方似有踌躇,穆玄英马上明了过来,拱手道:“宗门重地,我等外人自然不便前往,有劳小兄弟代为取来。”
弟子笑道:“那便请二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目送走这位弟子,穆玄英这才意识到莫雨良久没有说话,回过头,却见对方早不知何时闲步走开,此刻正围着地宫正中的一口深井打转。
他三步作两步跑过去,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这里四面皆是冰髓,封冻弥坚,几乎不可能会有水自地下而流,你说为何竟会有这一口井?”莫雨探手,沿着井口虚虚一晃,“又或者连通地脉深处,能前往什么了不得的所在?”
穆玄英赶忙拉着他走远了些:“别在此处探究别家秘辛,仔细弟子们向小月告状。”
两人正回到药阁,蓦地从旁蹿出一只形似大黑耗子的生物,穆玄英赶忙躲闪,却重重撞上身后的石灯。本就微弱的烛光顷刻熄灭,黯淡前的最后一瞬,足够看清那只黑耗子的真实面目——竟是只瑟瑟发抖的大尾巴松鼠。
穆玄英讶然:“这里怎么会有……”
话音未落,身后陈旧无比的石灯突然兀自转动了半圈。
莫雨直觉不妙,伸手便要拉人,怎料机关启动甚快,足下平地顷刻化作陡峭斜坡,两人一鼠拥作一团,像被倒进口袋般摔进更为深邃的地穴。狭窄的地道挤进两个成年男子本就艰难,七荤八素间,穆玄英倒还惦记着莫雨背后大片旧伤,本想护住对方脊背,暴露在外的脑袋却先一步被人摁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