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任何喘息之机,那轮金扇在空中绕了一百八十度,犹如饿犬闻见肉腥,直直朝他们扑咬过去,官惟几乎是被宥山推着动的,适才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招式顿然消失,眼下手感全无,手往哪放都不知道,来不及感慨上苍给他装逼的时间太短,就被人一脚踹到船边,险些翻出护栏。
官惟扶腰咬牙爬起来,伸直的瞬间似乎听见骨头错位后掰正的“喀咔”一声,宥山跟那把扇子打得有来有回,铁骨爪和金扇碰撞迸溅火化,官惟扯着嗓子问:“他到底哪边的,你干什么得罪他,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们添乱。”
“那应该是我不小心听到他和美人儿调I情,险些吃巴掌的事吧,”宥山把金扇打进舱壁,接着用铁链挡下阮孞劈头盖脸的一击,“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解燕昂,其实他这个人特别欠,就喜欢惹美人生气,然后把脸凑过去吃巴掌,我亲眼见他被小美人儿扇了,还捧着美人的手问痛不痛啊,要不要吹吹~气消了没~不高兴的话这半边脸还可以打,哇……恶俗啊。”
“美美人儿?”官惟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解燕站在吊尸前,那副死寂的脸,很难把“受虐狂”和这个人对上,“你说的是解燕和我师父?”
“嗯嗯,没错。”宥山脸不红心不跳地扯,“其实我和他也曾经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缘分……”
宥山一脚踹断阮孞的腿,后者跪下的瞬间,空缺的上空猝然出现一张愤怒的脸,解燕紧绷着下颌,满脸忍无可忍的表情,拳头直砸门面,宥山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毫无防备地挨下这拳,直直倒地,鼻骨断裂,血止不住往外喷。
“宥山,你再到处造我谣,我就把你的嘴缝上。”此时的解燕看上去非常的不爽,不用猜他们都能想到,定是和淡棂有关。
官惟贴着船壁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宥山后方,拽着铁骨爪的一端,拖死猪般把人拖到自己面前,用手轻轻在脸上拍拍:“喂,没真死吧?”
只见宥山闭着眼,右手缓缓曲起,攥拳的同时竖起大拇指,意思是:我很好,还能接着犯贱。
“喂……别了吧,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官惟压着嗓音说,“别惹鳏夫。”
解燕听见了但没什么反应,就在淡棂趁乱把他推出门的时候,他就和被妻子抛下的鳏夫没任何区别。
另一边,刚把解燕推出门的淡棂气喘吁吁,精神极度疲乏的时候最容易陷入君鬼制造的幻境,四周的物品如漩涡般扭曲旋转,淡棂往后退了半步,终究抵不住眩晕往后仰,倒在了床铺上。
光影重重,红烛高烧,淡棂意识混沌片刻,立即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室内场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帐低垂,帐内堆着大红被褥,上面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甜腻的糕点气味。
淡棂侧身不小心碰到过东西,像人的胳膊,微微侧动脑袋看去,不知何时多个凤冠霞帔的新娘子,顶着大红盖头端坐在床沿,一双纤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上,他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了盖头边缘,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阵足音。
打开门,声音如潮水涌入:
“快进新房,我们要闹洞房,今儿不论剑比武,就看谁抢四宝抢得多!”
“抢得多生得多,大家可都悠着点,别把嫂夫人闹羞了脸。”
“去你的,今晚谁也不许进来闹,好酒好肉还堵不住你们的嘴,都滚出去吃酒去!”
见新郎已经进屋,淡棂仓皇躲到床侧的缝隙里,借花瓶把自己挡起来。
门“吱吖”合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新郎踱步走到床前,弯腰在床上找什么,接着有左边翻了翻,还是没有,足音渐近,马上就要翻到这里了,淡棂的大脑飞速运转,在想究竟是破罐子破摔直接杀出去,还是掩耳盗铃乞求新郎眼瞎看不见自己。
那声音停在面前两三步,似叹气又有些许宠溺地笑了:“阿棂为什么躲我?是新婚夜的小把戏吗?”
淡棂僵了一下,满眼意外地抬起头,对上解燕的眼,后者已经伸出手想牵他出来,见淡棂迟迟不交手,也是耐足了性子等。
“阿棂……啊,该改口了。”解燕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温柔唤道,“夫人。”
淡棂清楚此地为幻境,感受不到眼前之人身上散发的恶意,他试探地伸出手,配合他站了起来,一同走到桌前坐下。
合卺酒早已备好,两只以红线系连的匏瓜瓢盛着清冽的酒水,解燕拿起其中一只递给他,他的指尖冰凉,接触时轻微地颤了下,险些把酒水洒出去,解燕只当他在紧张,并未在意。
“同饮合卺酒,从此为夫妻,永结同心。”解燕温言说着吉祥话,手臂与淡棂交绕,将酒饮尽。
淡棂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只是湿润了嘴唇,并未真的饮用,他放下匏瓜瓢。
“夫人……阿棂,我还是习惯这样唤你。”解燕坐近,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贴着他的额头自顾自道,“即便将你紧紧拥入怀中,我仍觉一切恍然若梦,这份温暖如此真切,却又那般虚幻,阿棂,若这是南柯一梦,梦醒时分你便消散无踪,我该如何……”
淡棂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宛若置身冰窟,解燕的身体凉得不像话,他像是被一块冰抱住,寒气无孔不入。解燕贴着他的额头想亲吻他,被他巧妙地避开了,轻微摇了摇头,缓缓撩起眼眸看他:“我有点晕。”
烛光下,淡棂的眼眸很亮,很清澈,却似乎缺乏焦点,映着跳动的烛火,和解燕的脸。
“你还好吗?”解燕轻轻拂去他额前碎发,“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解燕扶着淡棂走到床边,面对那个从始至终都没动作或开口说半句话的新娘,解燕的下巴压I在淡棂肩膀:“毁了你的肉身我很自责难过,于是我命人用最好的木,最厉害的木匠,为你重新打了个法身,你现在可以掀开看看。”
这话说的,倒像是给淡棂娶新娘,很快,淡棂心中生出一丝凉意,既是木偶,这双手却细腻得如真人,他不敢往下想,更不敢掀开看。
见淡棂迟迟不动,解燕轻声笑起来:“其实,原本我打算用你的生辰八字提前跟你完冥婚,我自江南一带游历,听说了些娶木主的说法,已故的未婚女子死后不得葬入娘家祖坟,也无法在大家享受香火祭祀,会成为孤魂野鬼,为使亡女有所归,家人会为其寻找一男子迎娶她的牌位,让她嫁入夫家宗祠,得以受祀。”
“狐狸没有宗族的观念,而你的家人早早离你而去,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解燕侧头在他脖颈吻了吻,撩起眸子看着他的侧脸,“就算你今日不来,我也会娶你的灵位过门。”
“解燕,”淡棂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I抖,“我还没死。”
“我知道。”解燕满不在乎地摸上他的脸,“掀盖头吧。”
淡棂抿了抿嘴唇,不肯动作:“这人偶的皮……”
解燕的目光定在淡棂脸上,闻言,机械般闪动眼眸,盯着他手指的方向,随即露出个坏事败露般的微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