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宁擒云看了他一眼,眼神虽说没什么暖气儿,也并没有异常,没说什么。
又转过头来看儿子,好似不肯把眼睛从儿子身上撕下一刻。
很久没有见到了,太久了,离家至今,足足近二百日没有见过。
宁茸见他的面貌变了些,黑了,也蓄下了长长的胡须,大约在那里真的很忙碌没有时间处理,眼下皮肤更多了纹路,嘴唇这时候还干裂着,离得近了才能看见,戴着黑铁小指的手在膝上安放,酱色手背上多了许多来路不明的各种形状的疤痕。
那封写下儿子期盼父亲早日归家愿景的家信,还在宁擒云匆忙赶来挂着雨珠的甲下有小破洞的湿衣裳里放着,就藏在心口,拿出来看了很多次,有些要折皱烂裂的迹象,所以后来不敢再让它出信封,只在心口藏着,比护心之类保平安的东西还管用,扯着一位父亲的心,让他知道,要早日平安归家,听了这话,一时默默:“………吓着了吗?前些时候。”
宁茸叫他提起来,想起不开心的事,低了头,左右摆摆:“没有。”
宁擒云本就愧疚,见他这样,从方才上车就发现,比以前话少,更安静了,爱低头,也不知是不是让那贼人吓着了……更是心酸,眼眶甚至发热,试探说:“爹……我不走了,以后……就不走了,一直在家里。”就在家里,时刻护着你。
知道他不愿意见到自己,也不知要不要发脾气……
宁茸对他这带着浓郁父爱和保护欲的保证发表不了什么,没说话。
秦彪对他这薄情姑父尚且陌生而又芥蒂,还带着由他外观气质形成的怕,他更比秦彪好不了多少,宁擒云在的时候,他俩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
更何况还有胡嬷嬷每日提起来就恨得要死,差点儿让他看见宁擒云就只能想到“坏”、“黑心”、“薄情”等字眼。
宁擒云又问:“交了新朋友?”
宁茸:“嗯。”
“………”想再听听儿子的声音,在黥南想死也听不到,如今人在面前,是梦里常想的事,可恨他嘴拙,如今这儿子到了他面前也是肖了他的性格,两父子如出一辙的寡言了,以前还会给他发脾气掀桌子骂人,现在可能因为久不相见,连脾气都不发了,于是只好又搜索着问:“上学好么?”
“挺好的。”宁茸抬头看他,实在觉得这些话很是……无谓无趣,像街上不认识的街坊遇见闲谈,却见他头发很脏,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些半黄不白的发丝夹杂在黑发之中,于是定眼将他望,最显眼的是他脸上那长胡子,把半张脸都盖住了,不知怎么,噗嗤笑了:“你留胡子了?好难看。”
很是没大没小的话,秦炎都怔了,觉得突然。
宁擒云却好像无措起来,肩背微缩,认真摸着自己胡子:“……很难看?回去就剪。”
反正他是武官,也再没有父母值得他不敢毁伤发肤。
又急着解释:“在那里没空闲,回来的也急……”
宁茸却打断:“我可以摸摸吗?”
笑着说:“我们学里,邢老夫子的胡子有这么这么长……”他两手比了个很长的长度:“白花花的,站起来拖到膝盖上,坐下给我们讲学时,手得捉起来盘着,要不就拖到地上,我总想摸摸……或者揪上一揪。”
藏着没说,尤其是在人家老夫子不留情面地骂他朽木不可雕也,和上人家课打瞌睡被抓叫出去罚站的时候,简直想揪掉人家下巴!
但因违规使用了人家地盘两次,就自安慰道,算了,一报还一报,不跟他一般见识,不生他的气。
宁擒云简直受宠若惊,他甚至转头看着一直没有张口的徒弟,稍有干裂的唇微张。
秦炎:“茸茸现在很乖,学得很好。”
宁擒云很珍惜机会,很怕错过,立刻把手张开,像是想抱谁,又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湿,放下手,只接纳道:“可以摸。”
补充:“揪也可以。”
他说这种很不严肃的话,脸上表情却是呆滞的严肃,反倒惹得宁茸嘻嘻地笑,在此之前,这是只有胡嬷嬷常得到的表情,宁擒云是见不到的。
他靠近看似坐得十分板正没有一丝变化的宁擒云些,试探着,先把手伸,风平浪静,就极快地狠狠揪了一把宁擒云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