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们大帅说了,若还未找到住处和营生,可以暂住此间,生活上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可以叫人通传于他。”
“我们大帅还说了,知你是个人才,若愿意在军中谋事,也尽可去京郊豹营报道,如今有了新名籍,从今而后,清清白白做人,若肯去了他麾下,不说三两年叫你扬名立万,你若肯争气,一两年功名在身,不叫人看你额上的剜罪疤认人不在话下,自然,你若是打定主意要走,我们这府里也不拦你,大门随时放人。”
成绝只来把一张盖了官戳的镀金铁片攮在他手里,说了这一些话,便忙慌慌的进里头去了。
今日是他们小公子的生辰,赶着去说句吉祥话。
陈尚武看着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名籍,一时竟又是想哭,又是苦笑,百般到心头,都麻木了,古铜色更漂泊的粗糙沧桑深作酱色的面孔上是些不常打理的络腮胡茬,平静的像块海边被浪头打了一辈子的礁石。
不想回自己房间叫他那装在坛子里的义弟看笑话,抬头看了看天上晨早的彤日,也就低头不知往哪里走去。
匆匆的都是往里头跑的人,人人脸上都是些喜色。
陈尚武是被全世界所有情绪排除在外的一缕游魂……自己在心里想,要出去再租个院子么?租来干甚?有时,连这块□□都不想要了,何必还挑剔自己住在哪里,若是有乖宝在……陈尚武痴心的想,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幸福的心都痛了……若是有乖宝在,他还是想了,由不得他不想,每日都想,若是乖宝在……他又想到这句话……就问问乖宝的意思,他是个没出息的,只听媳妇话过日子,若是乖宝愿意留在京城呢,他就出去找个武师堂里的活,离得近了再租个院子,他手里还有些从黥南拿来的脏钱,过日子嘛,这世道,人活着本来就不易,从前,还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如今是全没有了,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好,觉得拿那些钱,倒也不说租个多好的院子,够他跟乖宝住是够了,若是乖宝还要学习,也可有给先生的教书费和下榻的地方,他有手有脚,跟乖宝在京城的日子并不会难过,若是乖宝觉得这里糟蹋折磨了他,害怕难受,那他们就回琼州、回老家,以后靠海吃海,靠山吃山,他们两个守着那小屋,一辈子他打猎卖鱼挣钱,乖宝就玩到老、快乐到老就好,他非撑到伺候着乖宝先走了,他再蹬腿儿,也算是幸福一生了……
只想到“幸福一生”这四个字,陈尚武大手往脸上一摸,粗糙指腹上都是些泪热……
鸟鸣鹿叫,陈尚武站停在一处夹道的万花石窗下,看着里头摇曳的绿叶,一时超脱魂魄之外,眼发直时,竟恨不得一头撞塌了这青色的石壁,也把他埋在底下。
从窗户里头,出来了一个提着烟袋、皂布包头的老伙夫。
他隔着窗子见了壮丁,立刻出来拉他进去,大叫道:“不拘是谁了!一群癞猴儿,赶着去讨公子的生辰银子,把这么些畜生交给我老汉一个,叫我捉住了就得给我帮忙!”
此时的宁茸在哪里?
正抱着他那小猫在自己院子中心的一株樱树上骑着,笑得露了许多牙齿,虎牙见光,更透出一种狡黠调皮的伶俐来。
手上一把一把的铜钱碎银撒出去,地下全都是猴儿似的乱滚着拾钱的小子们,都给这“猴儿大王”叫:“生辰安乐!公子!生辰安乐!”
因着早起多的是人进来给他笑呵呵说祝福,说一句他得点头应一句,赏个小钱儿,都统府何其大,小丫鬟、小小子、管事妇人、住在这里的老军们、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一干人等都来时,他这小主子光应话给钱都给不过来,因此也是今日生辰高兴,贪玩,自个儿抱着他那小猫儿爬上了院里一株杈繁花盛的樱树,叉腿骑在上头,封了月牙儿同听柳两个做他的守树使者,一左一右立在树下,把来说吉祥话的人,大的小的都排做一队几排,大家一起到了再跪下说话,他就负责抱着他那小猫儿给大家笑呵呵撒钱。
碎钱铜板同粉腻的樱花瓣儿一齐飘下去,花落无声,铜银叮咚,叫的高的都是世上的好话,大家没有不在笑的,好不热闹。
送去这一班,清净了许久。
宁茸自在树杈上躺下,把小猫儿捉在手里握在胸口随他一处躺着。
阳光大盛,与粉白的花瓣夹杂着投下来,见花不见叶的树上,宁茸的眼睛都耀的睁不开。
四月底,暮春的风吹到脸上,把他月银色的衣裳袖吹的乱飘布料,头发今日梳的齐整,还算规整,不过一些白皙额前的碎发还是极自由,春风到脸上时,只有暖和香。
这是一个令人心安的季节和天气,使快乐变得简单。
正欲握着猫儿转个向躲开刺眼的阳光时,底下却有两个极熟悉的声音说话:“到处找你这寿星,原来躲在这里。”
“快下来,爬那么高做什么?”这声音里没有笑意,有些责怪和担忧。
宁茸睁眼,见底下站着三人,正是曲、柳、谢,不由得笑了出来,眼里惊喜:“你们怎得来了?我可没说过我哪日的生辰,我家里下帖子请你们了?还来的这样齐?”
“说的什么话,这时节,贵府里敢开宴下帖,我还不敢赴呢!”柳三清手里持着一柄画春折扇,煽动他那一身一脸的风流,使得更加生动,笑说:“好歹同宁大公子您做了朋友,哪能不知道我这好友哪日的生辰,既是知道了,天上下刀子也要来祝上一祝,今日只算同窗之间进门寒暄罢了,同你到我那里那日一样。”
“至于这两位,倒不是商量好的,正巧路上遇到了,大家一起来寒暄罢了。”
“或许他两个也同我一样,偷看了你那入学庚帖,知道哪日是你诞日。”
谢执道:“我并非偷看。”
翻刀每日猫儿唬鼠似的唬住了那小抱书,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抱书只要人家一问,都肯招的。
因此今日从老朱那里看了他的伤势过来,就立刻先来这里。
曲弘的小四儿却没有那样恶煞,他大方承认:“我倒是偷看过。”
脸色还有些没恢复过来,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太多,他姐姐的身子到现在还是不好,尽力在树下笑。
宁茸只觉得他从头到尾,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大约稳重了些。
乐得跟他们开玩笑;:“既是来祝我生辰的,先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公子我呀,自然扔些好东西给你们。”
大家本就是为了他生辰来的,自然愿意叫他开心,何况是在这样的春日盛景之下,他生成这样,又穿的好…便就笑说了一些吉祥话,催他下来待客。
有时,违逆别人也是一种乐趣,尤其在感到被爱的时候,宁茸抱着树直说:“不下,我今年就在树上过生辰了,上来相聚吧,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