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看着李景安唇边那抹带着点狡黠的淡笑,眉头拧得更紧。
他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这新县令的心思。
“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是打算硬碰那张贵?
可就他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确定不是“碰瓷”吗?
他默然揣度片刻,终究无果,索性直接问:“你要升堂?”
“噗——”
李景安像是被这直愣愣的问题逗乐了,笑意刚起便牵动了肺腑,猛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弓起,剧烈地颤抖。
木白心下一惊,一步抢上前,手掌下意识就要拍上他嶙峋的背脊:“怎么了?”
李景安抬手制止了他,咳得眼角泛红,好一阵才勉强压下喉间的翻涌。
他一边小口小口地顺气,一边忍不住在心底咒骂。
这破身体实在碍事的很。
系统的每日药包是不是要刷新了?也不会知道这次能不能开出点管用的东西吗?
他抬起眼,那双因咳喘而蒙上水汽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木白:“你弄到物证了?”
木白一怔,随即摇头:“我们才来三日,府衙的案卷又堆积如山。我分身乏术,尚未及搜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肯定,“但昨夜巡城,城西柳树巷、东门豆腐坊……几户家中有女儿的人家,私下说起张贵强占陈家女之事,皆是切齿痛恨,敢怒敢言。他们皆可做人证。”
“敢怒敢言?”李景安轻轻重复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我说你……你也曾在京城卫戍行走过,真不知道,他们为何只敢在夜深人静,紧闭门户之时,才敢悄声吐露?”
木白面露困惑之色。
这有问题么?
白日里举家劳作,为糊口度日忙碌。
晚间得暇才来得及讨论此事,不在情理之中?
李景安叹了口气,微微前倾,手肘碰上腰侧,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木白身上:“胥吏之害,早已如跗骨之蛆。他们不是不恨,是怕!”
“怕报复,怕牵连,怕这不公的世道,因他们一时之勇,将更重的枷锁砸下来!”
木白握剑的手紧了紧。
京城虽也有龌龊,但天子脚下,百姓尚存几分胆气,官员亦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这样的论调,他着实是第一次听闻。
李景安见他神色,低低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沙哑:“你方才说,那些肯开口的,家中都有待字闺中的女儿?”
他直视着木白,眼神锐利,目光如炬:“让他们上堂作证,看似是助陈长顺救女,实则何尝不是将‘靶子’明晃晃地立给了张贵及其同伙?”
“这是在告诉他们:看,这里还有好几户,家中亦有娇女!丢了一个陈家女,还有别家可欺!甚至,经此一事,他们欺凌起来,岂非更加‘名正言顺’——谁叫你们敢告官?”
李景安的语速渐快,带着压抑的激愤。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袭来。
他猛地侧过头,以袖掩口,单薄的肩胛骨在素色官袍下剧烈起伏。
咳声压抑而痛苦,仿佛要将肺腑都掏出来。
片刻后,他才放下衣袖,苍白的唇边赫然染上了一抹刺目的殷红,几点细小的血沫甚至溅落在木白近前的黑色衣襟上,如同埋进泥地的花骨朵儿,虽不明显,却触目惊心。
木白的喉头一哽,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胸口。
他猛地想起昨夜那些农户眼中深藏的惊惧,那压得极低的嗓音,那望向女儿房门时难以掩饰的忧虑……
李景安说的对。